/> 天高云淡,风和日丽
2005年7月上旬在昆明出差的某一个日子里,我的身子碰触到这样的天气后,平日潜伏在心灵深处那份舒展的情绪,逶迤而出,尽是被解放了的释然气息
忽然觉得应该远足一次
旧日的一些渺茫思念,催我上路,寻找失落在故地里的记忆
许多时候,我是无法说清两个相距遥远,毫不相干的事物彼此倾轧在一起的缘由
如果不是因为中学时代的一段景象,渐渐地由朦胧变得清澈,那条旁山而卧的水坝,是决然不会闯入我的心田
因为,这个小水坝,出生在昆明近郊的群山丛中,这里是一个在地图上朴素得几乎找不到踪影的地方——黑乔母
平淡而默默无闻,是它所有的特征
一路阳光,到了黑乔母,太阳却没有了,它被一座山峰的巨大身躯遮蔽了
唯一留在天空的,是一片孤独的蓝色,冷清、厚重
天空已经不能留住厚重,蓝色终于从天倾斜而下,侵入水里
蓝蓝的水,不断荡起涟漪,一圈一圈向四处扩散,之后就完全消失在水坝斜坡长满了绿草的地方
草芥有向水里奔扑的意思
站在坝的顶处,看见草的姿势里有若隐若现的清香,嗅到一些生生死死的消息,我便获得了记忆深处的某些想象
旧日的情形,当时没有被记录,只能够在流连的眼波抚慰里,成为想象
唯有视野里的这个水坝,实实在在地横卧在山脚下,成为时间传递的轨迹,使想象获得了转变成一些具体情形的机会
这汪貌不惊人的水,还是二十多年前的摸样,被坝阻挡,无奈,寂寞
我脚下的这条坝,依旧用一副哲学的面孔,与水对峙
只是,原本位于坝与山脚相交处的那幢小木屋,没有了
我开始怀想昔日从这小木屋里传出的声音
这些声音,如今是否还驻足在水底的淤泥中,被涌动的暗流侵噬出锈迹呢? 坝顶并不宽敞,仅能容一辆马车通过
山风从远处拂来,推撞着我的后背
我沿循记忆里的印象指引,通过类似于小路的水坝,来到了小木屋曾经呆过的地址
一片寂静,除了风和我的眼光在疯长的草里游走
心里感觉荒凉
二十多年前,我和全班同学,响应学校领导的号召,在一面中学校旗的引导下,来到黑乔母参加“学农劳动”时,小木屋,还有它周围的环境,给我的印象就是孤独、寂寞和荒凉
一个月的“学农劳动”时间,给我无数的机会,让我在每天的傍晚,来到水边坐下,静静注视对岸的那个水坝和小木屋
听说我们学校的物理老师赵子光,原本是清华大学的高材生,装满了一肚子的学问,自从因了口无遮拦,说出几句“”的语言,被划归到“右派”的行列中后,就一直栖身在小木屋里
除了白天他和我们在严格的监视下接受“劳动改造”,然后在收工的哨音中佝偻着身子回到小木屋外,我几乎就很难再见到他
于是,关于他的许多情形,就成了一个迷,隐藏在寂静里
只有在某个夜晚熟睡的时候,我才能够从类似不良少年站在喧哗的人群外面,扯着破锣嗓子恶意狂叫的梦里醒来,隐隐约约听见从小木屋那里传出的委婉的口琴声
同时,一个想法也在这个夜晚产生:我决定走进小木屋
我在坝上席地而坐
风继续吹拂我,试图让我做出选择:要么到坝的左侧迎接风,要么去坝的右面躲避风
顿时,二十多年前的懵懂意识清晰起来
屁股下面的这条坝,象极了当时在人群中硬硬铺设的政治界石
站在界石左边的人,都是用严厉的目光怒视站在界石右边的人,直到右边的人低下头,收回自己卑微的目光为止
而且,这种对视的严肃氛围,在当时就深深地将我纠缠
我知道,那个夜晚我做出决定的时候,危险也就同时栖身其中了,一旦被别人知晓,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终于,在一个休息日的早晨,伴着声声唢呐如泣般呐喊的一队人马,抬着死人向山的半腰走去的时候,我知道机会来临了
那个晴朗的早晨,我和几个同学,匆匆尾随在送葬的队伍后面,来到事先挖好的土坑旁站定,看着棺材在一阵呼天呛地的哭喊声中,徐徐放入
之后,棺材和我因阳光照射而产生的身影,一起被人用泥土慢慢掩埋
一种不祥的感觉袭来,后背阵阵发凉
我迅速转过身子,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向着小木屋的方向逃去
跑过水坝那条路,我闯入小木屋,顿时没有了先前的明亮
适应片刻,才在一片昏暗里,看见一个火堂,一口浑身被熏得黑乎乎的锅,一张用石头支撑木板搭起的“床”,一只包装旧木箱和上面凌乱放置的碗筷,以一个简陋的姿势,涌进我的眼帘
赵子光披着肮脏破旧的灰布中山装上衣,蜷缩在“床”上,慌乱地把涂满了估计是物理符号的几张泛黄的旧纸塞到枕头下面,然后惊恐地看着同样是惊恐的我
我喘着大气向他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然后又说明了来意
他一脸的惊恐慢慢消失了,我们彼此渐渐感觉到对方没有敌意
由于是在白天,我不敢过久滞留在小木屋里,只好带着一丝怜悯、同情、伤感和依依不舍的心情,离开了小木屋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便选择洒满了月光的夜晚,借口上厕所大便,急匆匆奔扑到小木屋,给赵老师带去一个香脆的麻花,抑或一块用白纸包了的“萨其马”
这个时候,是赵老师最开心的时候
他会给我讲他的经历,讲他的物理,讲他的理想,讲他体验或是听来的故事
我暗暗吃惊,在清贫、压力、单调、寂寞、束缚和黑白颠倒的艰苦环境里,赵老师居然还没有泯灭对理想的憧憬,竟然还能够在科学的身后,继续缠绵的情思
一个人的取舍,几乎都是在一刹那间定下的
我在思想上,与赵老师签下了心灵的契约
正如眼前的水坝清晰可见一样,迄今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他给我讲的他的一次亲身体验
而且,他在叙述的时候,脸上是写满了笑容的
那是一个夏日雨后的傍晚,为了满足常年吃土豆或是包谷而渴望改变一下口味的欲望,他费力地爬上了小木屋旁边的山坡,钻入林里,借着夕阳的余光,搜寻采摘野菌
这些野生的菌子,大多色泽艳丽,个头肥壮
回到小木屋后,赶紧洗净,放入锅里,加水煮熟,撒上一些盐,然后狼吞虎咽
不久,肚子胀痛,上吐下泻
之后又昏昏沉沉地进入似梦非梦的幻觉中,看见无以计数的矮小之人,手里握了刀或梭镖,向他合围而来
赵老师因为误食野菌中毒了
直到第二天早晨,这样的幻觉,还没有完全隐身退去,以至于躺在地上的他,浑身乏力,状似装病逃避劳动,结果被“工宣队”的人,辱骂加拳脚地狠狠教训了一番
他说,那时候的感觉,仿佛是走在了拜见马克思的路上
坝的整个右侧,是倾斜着插进水里的,气势非常的坚决
这样的肆意侵入,自然引起了一池蓝水的不满
即使是在今天这样的微风吹拂的日子里,水也会掀起密集的碎波,前扑后继地涌向坝身,传来一片虽然低沉,但却是激烈的抗议声音——似乎我的到来,助长了坝对水的占领势头
水面上有正在腐烂的树叶和被人弃之的塑料瓶,随涟漪的荡漾而晃动
我知道,眼前的波浪,已经不是过去的波浪了
过去的波浪里,有赵老师的口琴和话语的音符
眼前的涟漪涌动里,尽是各种流行的气息
估计是在一次暴雨之后,池水猛涨,渗满了赵老师的口琴和语言的音符的波浪,轻而一举就越过坝身的阻挡,逶迤到了远方的田野、森林、河流、山峦或者其他的物象之中
总是觉得水波拍岸的声音,是从赵老师的口琴里吹出来的,而且是向着昔日的方向飘去
一个人只有回到昔日里,才能够找回属于自己的伤感
如今的赵老师,也随那波浪一道,越过坝的阻挡,音讯渺茫
他彻底隐入了自然之中
只有伤感的情绪,象风的尾巴,留下急冲冲的摸样,紧紧追赶在他的身后
伤感之后,我的心里,激情似水
许多烙上了赵老师印记的思念,正在澎湃,欲从感情的闸门溢出
于是我开始暗自而又虔诚地祈祷,希望赵老师留在我记忆里的执著、淳朴、善良、厚道和坦诚的摸样,能够被我心中的水坝,真挚挽留,然后永驻
初恋时往往会使人冲动
而后,便会冷静地沉思,冷静地反刍
袁隆平的批评尖锐、中肯
告诫“耍笔杆子的人”要实事求是,不要再“杜撰”脱离实际的“故事”、“成绩”、“数字”……因为,脱离实际的杜撰,会祸害革命、祸害国家、祸害人民的,会给后生、后人留下笑谈的
我往往坐在身旁不遥远的那条凳子上,脸色呆愣的盯着路上不拘一格的人,或人山人海的嬉闹,或一人独来独往
而后我推敲谁人独立行走的人可否会有一种赶快流浪的短促感,会不会感触本人一中国人民银行走在路上简单被旁人误觉得本人是个独立不幸的人,又大概怕被旁人看成是因缘不好所以一中国人民银行走,而后迈着急遽的步子,仓促而逃
大概对方不过一个起身起晚了赶着去上课的学友结束
然而常常无人提防那些独来独往的人,究竟,大师的生存都那么忙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发现父亲的矮小和普通,也许是因为我的个子长高了,知识增多了,眼界宽了,地位变了